爱乐文学网>都市青春>敬弟书 > 黑中有白
    当我有所察觉的时候,夏天就已经将我包围了。火辣辣的太阳不可直视,使得天地万物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身在其中,顿觉身披流光万丈妙不可言。想起小时候想打喷嚏,而又差那么一点才能打出来时,总要仰仗它来助我一臂之力。只是阳光虽好,过犹不及。胖子这两天去钓鱼,回来时脸红的像关公,胳膊腿与红烧猪蹄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佐料。人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别墅小区里那些娇嫩的花朵了。几天功夫就陆续离开枝头,在春天的墓碑前洒下祭奠的花瓣。光秃秃的枝头,只剩下绿叶岿然不动,不改颜色。

    自从新建趁着五一假期回老家把他的宝贝摩托开过来以后出去兜风的日子就多了,一天下班后他带上我去超市买东西,到超市之前又跑了趟加油站。加油站在一条大路旁边,大路前面约200米处是一个十字路口,再加上周围是大片工业区,所以此处是小镇车流量较大的地段之一,穿梭其中的车辆,有不少都是那种有十几个轮子的大型货车,加好油之后,我们刚离开加油站,就看见一只湿漉漉的黑色小狗,站在大路中间,不知所措的叫唤着,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我冲我汪汪的叫。与大路上的噪音相比,它的声音和身躯一样小得可怜,可是我却听得明明白白,虽然新建毫不在意,但是那几声叫唤到我耳里分明变成哀求:“好心的大哥哥,我又冷又饿,无处可去,我带回家吧!”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曾经同样孤独无助的自己,我怎能置之不理,我的痛苦就让我自己来疗愈吧。于是我立即叫新建停车,想把它抱回宿舍,否则它随时都有可能被车流碾得血肉模糊,新建听后非但没有停下,还一脸嫌弃地说:

    “管它会不会被撞死。”

    如此冷酷的话不免让我感到鲁迅口中麻木不仁的中国人,如今也的确还有,新建实属此类。

    我呵斥他马上停车,要不然我就跳下去,听到这话他才妥协,此时已是三四百米外了,天色越来越暗,凉风变成了冷风,我以最快的速度朝小狗奔去,转过路口时差点撞到一辆电动车,同时不停地在心中呐喊————等着我,等着我啊!呐喊一出我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落下来了,但是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此时的我就像是普罗米修斯,凭一颗赤子之心急于向黑暗的大地播撒爱的火种。总算赶到了,还好它跑到路边来了,我迅速把它抱进怀里往宿舍走,这时才发现让它浑身湿透的不是水,而是油,散发着残羹剩饭味道的食用油,看来不久之前它不幸成为了某个坏小孩的恶作剧对象,被迫与妈妈分开。被我抱起来后马上就安静下来了,不停的用粉红的小舌头舔我的手,可是由于油污难以擦干的缘故,身体仍然冷得发颤,我于是脱下短袖,把它包严实,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妇人,看见赤膊的我戏笑道:

    “你不冷吗?”

    听到这话,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注视着怀中安静下来不再颤抖的小狗,斩钉截铁、目不斜视的回答道:

    “它比我更冷!”

    就叫你小黑吧,马上就到宿舍,不,应该说到家了,因为有你宿舍不再是宿舍是家,工厂不再是工厂,而是乐园,那里虽然简陋,但是有你我在就足够温暖。

    到家以后我带着他一块洗澡,他他还是很怕水的,与大多数小动物一样,转了一圈,发现出不去后昂着头嗷嗷的叫,像阿拉斯加。把它毛发吹干后,喂它吃了两个蛋黄,它吃得很快,然后四处嗅嗅,蜷缩在我放在角落里的一件破衣服上,睡着了。

    我蹲在一旁,观察它睡觉的模样,胸脯上有一小撮白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忽然一条后腿抽了一下,伴随着轻轻的一声叫唤,难道是在做梦?如果是梦,大概会是噩梦吧,父母兄弟在哪?为什么会满身油污形单影只?为什么会无家可归?我脑子里的疑问想必是他难以忘却的痛苦记忆吧,所以才会做噩梦么?一定是这样。窄而长的小嘴和浓密的胡子,让我感觉他不像是随处可见的中华田园犬,好像《丁丁历险记》里的那只“白雪”,只是毛色不同。于是上网查了一下发现它们都是起源于德国的雪纳瑞。我喜欢“雪纳瑞”这三个字,有瑞雪兆丰年的意味,接近于人的高雅,至于金毛、哈士奇之类的未免狗味太重。

    黑丛一点白的卷毛、乌黑忽闪的双眸、茂密的胡子,或许这些并不出众,或许只是因为我可怜它才会觉得好看,但那又如何?长这么大以来,我头一回心甘情愿承认自己这张脸远不如小黑好看。

    日子一天一天的东升西落,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小黑已经从在马路中间摇尾乞怜的小不点成长为一匹顽皮好动的小兽。体型大了一倍不止,同样增长不少的是它的情商,我睡床上,它睡床下,绝不乱叫,尽管起得比我早,但是它总会在合适的时间把我叫醒。我想大概每个生命体内都会有一个生物钟,小黑的生物钟与我的生物钟越来越一致了。每次我准备上班时,它总是老老实实的坐在我的书桌下一动不动,乌黑忽闪的双眸在阴影处一闪一闪,散发着令人垂怜的光芒,我知道在我拧紧门把手消失不见好久后,它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吧。下班后一开房门,他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奔我脚下,发出类似嘿嘿的声音,围绕我转了几圈后坐在我面前,目不转睛的抬头看着我,我看见在那双眸里住着一个天使。

    大概所有的哺乳动物都一样,在成长的某个阶段时,就会有股子难以按耐的冲动,全身上下有无穷的精力急需发泄,所以小黑眼里常常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渴望一切好吃的,好玩的,开始他还很胆小,带他走到离家稍远的地方他就不敢再往前了,然后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似的,一溜烟功夫就跑回家,钻到床底。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我开始担心自己小小的房间快关不住它了,也对自己没有更多时间陪他玩感到抱歉,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为了长久的安稳,总要有所牺牲,我可不能总指望用阿贤的残羹剩饭来满足小黑的营养需求,而且现在工厂生意不好,这时的阿贤见不得别人快活,对我和小黑的不满日益强烈。尽管我总是把夹到自己碗里的肉留给小黑吃,但是阿贤只要看到了,总嚷嚷浪费了她的粮食,虽然难听,但是为了小黑,我能忍受,至于胖大叔家的后院,我再也不想把小黑放在那里了,胖大叔是爱狗的好人,只是不大讲究狗狗卫生,我可不想继续让小黑和那三只小腊肠同流合污。

    是时候给小黑造一个单间了。毕竟左右都有同事居住,而且我的小屋也不会随着小黑的成长而成长,只会随着他的长大,而越来越小。想起了爷爷奶奶还在时候,我和他们一起住在乡下,某天偶然看见一双自己更小的时候穿过的鞋子,我很惊讶,那时穿着还很宽松的鞋子,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小了?看着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奶奶笑道:

    “不是鞋子变小了,是你长大了!”

    我于是才明白鞋子没变,是自己变了。时隔十多年,奶奶的音容笑貌仍然历历在目,成长过程中,有许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也有许多是不断变化的,变化的会令人失望,也会带来惊喜,而不变的总能让你我思思念念只是童年的人与事会随着我们记忆力的衰退而渐渐模糊,越来越远,可是奶奶的音容笑貌却永远不会在我的脑海里消失,经得起岁月的考验,永远鲜艳清晰如昨。

    找了半天,忽然发觉这里的花草树木真是悲哀,生存在工厂与工厂的间隙之中,而我和小黑亦在其中。总算找到了一处适合小黑的地方,或者说小黑能呆的地方,就是工厂后门那一小块堆放杂物的空地,这里除了阿贤中的一些蔬菜和一堆废弃物外,还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水缸口朝下排列于墙角,最重要的是有茂密的草丛,任小黑随意大小便,旁边就是小河,空气流通,不会有异味,不会吵到别人,对于小黑而言也足够宽敞。我利用废弃物搭建了一个小棚,尽管简陋,但是足以遮风挡雨,然后把那那几个水缸翻了个身子,以便承接雨水,又用不知道谁停在那里很久了的小船划到远处拔了许多翠绿的铜钱草放进水缸里。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命,有生命的地方,就是我灵感之源泉。

    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小黑很像自己小时候或者说小时候的我很像他。在我帮他洗脸时,他总是极力躲闪,心里有100个不愿意,自己小时候也不喜欢大人帮自己洗脸擦鼻涕,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弄疼了你,他们只要干净。下次我可不能再像他们那般自私了。

    “小小柴房里的昏黄灯光摇着蒲扇在门前大树下拉家常的爷爷奶奶时不时听见几声犬吠和孩子们的嬉笑,种种熟悉的印象,像走马灯一一在眼前蔓延显现,被车水马龙包围的纵横交错的黄泥小路,静寂无声,一座老房子,门户紧闭,像是很多年都没有打开过的锁,早已锈迹斑斑,陪伴它的除了院子里茂密的野草就只剩下紧挨着破院墙外的三颗老桑树。在雨气的滋润下,比我的脸略小一点的桑叶肥得流油,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粗壮的桑树,仿佛他是牺牲了高度才换来这惊人的围度(和院墙一样高),让我觉得他们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停止向上生长了,枝叶都像雨伞一般向四周撑开……”

    一天下班吃过晚饭后,天还很亮。我和小黑出来散步,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转过街角,穿过马路时,我把小黑抱了起来,这时也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带着各自的爱犬出来散步,只是与我相比,他们的手上多了一条狗链,其中有一条打扮的极为考究,远远就看得出是个姑娘,绝对是娇生惯养的主。

    我抱着小黑,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里,或者说我有意避开那些车流不息的大路,毕竟那种地方对于小黑而言过于危险,于是自然而然就来到了这里,走在黄金小路上,眼前的一切,给我一种阔别已久的宁静,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土,此刻就在我的脚下,繁华城市各有各的不同,乡村的宁静却总是相同的,只是有一天,他们也许会被当做的社会前进大路上的绊脚石而被彻底铲除,那时我又会身在何处呢?然而,至少此时我正站在这里,他们和小黑都使我不再那么孤独了。

    “我们回家吧,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