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柏复学这件事校长和政教处商量了很久，方与泽身为班主任每次都要列席。
马主任认为林柏柏一旦复学就是个隐患。这话有理有据，私立高中一般都不太建议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学生继续学业。一来高中课业负担繁重，本身压力就大，稍微脆弱一点的学生都怕产生心理问题，何况精神状态不稳定；二来学校毕竟是公共场所，精神状态不稳定对其他人来讲是个隐患。大概五年前，港城另外一家知名的私立高中光华中学接收了一名被害妄想严重的学生，高中前两年这名学生的状态还算稳定，高三开学后他因为压力过大在寝室里与室友起了冲突，失手用美工刀将室友刺死。事发后光华中学的领导居然想着息事宁人，打算私下和学生家长协商解决问题，结果协商过程被学生家长全程录音后曝光，牵出港城教育系统的一连串问题，轰动全国。
“她学籍已经注销，跟学校没有关系了。”马主任抽着烟，非常坚定地说。和校长也抽烟，方与泽给熏得咳嗽，默默开了身后的通风窗，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和校长身在其位，要考虑学校的整体利益，这时候便不说一句话。方与泽想了想，开口，“如果林柏柏以插班旁听的身份回校呢？”
“谁来负责她的安全？”马主任说。
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学生跑操。天气已经很冷了，方与泽裹紧了大衣在操场上跟着体育老师操练13班的队形。站了不到半小时，方与泽冻得直咳嗽。班里几个女同学趁着休息给方与泽塞了几个暖宝宝，逗得方与泽直乐：“全给了我你们就不怕挨冻吗？”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生豪放地摊开了自己的外套给方与泽看，只见小小一件外套里面跟打了补丁一样贴满了暖宝宝，看得方与泽头皮有点紧。
“13班，加跑一圈！”体育老师吹着哨跑过来。
队伍里响起一片哀嚎。方与泽皱着眉看过去，那个体育老师转了个方向站到了方与泽面前，“方老师，您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回办公室。”方与泽笑着问，“13班为什么要加跑一圈？”体育老师指了指几个女生的裤子，“这几个人的校服不合格，马主任说加跑一圈。”方与泽挑眉，看了看那几个女生：飞光高中的校服裤子腿是敞口的，这几人的裤腿却是系着的。这几年高中女生流行小脚裤或者铅笔裤，显得腿长、细且直，女生偷偷改动校服裤子是常有且常被政教处盯梢的事情。
方与泽眯着眼睛打量了女生们的裤腿一眼，在校服裤腿不合格的几个人里发现了一张意外的面孔。牛翘楚低着头、红着脸，迅速地看了方与泽一眼，往后排挪了两步。方与泽眼神扫过去，没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刚坐下就听见丛真在打电话：“真没吃，你不让我吃我敢吃吗？诶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他用手揉了半天自己的头发，住了嘴，无奈地听着对面说。
方与泽本想打趣，看这样子猜是吵架了，便在丛真扣了电话之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安慰他：“别上火，哪有不拌嘴的。”丛真喝了口温水，叹道：“她太能叨叨了。”方与泽便问：“说什么了？”丛真端起打电话的样子开始模仿小麟：“油炸的东西不健康，要少吃；晚上多吃蔬菜少吃碳水；你今天锻炼了吗？”方与泽给丛真形神俱佳的表演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数落道：“人家这是关心你，要不她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叨叨，你受得了？”
丛真耷拉着脑袋，“也是，”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这么处着有点累，不敢想结了婚之后是怎么样。”方与泽看他眼底是真的有淡淡的不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两个人在一起要磨合，磨着磨着才能成一家人。”
“这么折腾感觉都不会爱了。”丛真说。
方与泽笑了一会，接起了电话。丛真听电话里是门卫叫方与泽去门口领人，有点疑惑：“领什么人？”方与泽淡定道：“林柏柏。”丛真反应了一下才说出话来，“林柏柏？怎么回事？”方与泽道，“她复学了。”丛真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你别开玩笑，学校怎么可能同意她复学？”
丛真说得还真准，学校当然不同意林柏柏复学。方与泽笑而不语，听丛真继续说，“你别不是傻乎乎的给她家长忽悠做了什么承诺吧？”方与泽摇摇头，“我心甘情愿的。”丛真咋舌，“那你怎么说服学校的？签了什么卖身契？”
卖身契倒不至于。方与泽跟马主任签了担保，林柏柏在学校内出现安全问题方与泽是第一责任人。丛真听了连连摇头，“你这事儿做得太欠考虑了，你又不是她亲生父母，话说回来，她亲生父母都没你担的责任大吧？”
这话全是为方与泽着想，丛真这人随陈炎，护短得很。但是他也知道方与泽既然签了担保，事情就已成定局。他半坐在桌上喝着水，宽慰方与泽：“以后我帮你一起盯着。”方与泽笑着点头，穿了外套出去接人。
这时候方与泽会觉得有些温暖。丛真这方面有点像胡云南，只不过胡云南是只对方与泽一个人这样，丛真却会对自己认同的人都这样。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胡云南没有丛真那样的家庭做情感基础，他能付出的善意已经全部交给方与泽了。
胡云南知道方与泽签了担保的时候有点生气，打了电话来半天不说话，最后委委屈屈抱怨了一句：“小哥就会欺负我。”方与泽耐心跟胡云南道：“如果林柏柏出了事，该我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你别犯糊涂。”胡云南也不说话，哼哼唧唧地开始跟方与泽要求晚上一起吃饭。
原本方与泽是不打算答应的。但是中午的时候马主任特地跟他见了个面：“胡董打了电话，表扬政教处对全体学生负责任的态度。”方与泽接了马主任递给他的热水，便听马主任继续说，“和校长说你和胡董是同学？”方与泽承认了，“我是他学长。”马主任颔首，“高中同学？”方与泽老实点头，但是并没说他和胡云南小学、初中、高中乃至大学都是同校。
港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经临近圣诞节。丛真看着天喝着热茶，跟方与泽闲聊：“今年这雪下得真晚。”方与泽一边写教案一边分神听丛真说话，不过都是些班里的琐事。
快要下课了，方与泽收拾了桌面打算去班里看一眼，突然听见手机震动，他看自己的手机，发现并不是自己的电话。他看了一眼丛真，“你电话？”
丛真放下了杯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接，放回了裤兜里。
“家长？”方与泽问。